策爻

米虫式挺尸

【大唐骨科同人】花好月圆




太平姑母,今年,兴庆宫的牡丹花开的很好。

马嵬一役后,我的生活就好像静止了一般,没有了满朝朱紫的斥论,没有了广阔幅员而来的叠叠奏章,只有这兴庆宫里黯淡却长明的烛火,我的世界里,少了许多的声音,可这让我很惶恐,因为这使我抑制不住的陷入对过往的无限回忆。

我想起在奶奶陵前,你用如水的嗓音,对我讲述着则天皇帝的一生,我看着您沉静的背影,想象着我从未见过的您的模样:

您赤着双足,半披着艾色纱衣,在蒸腾着花香气息的浴宫里嬉戏;

您在尼姑庵中,把玩着尚且崭新的皮影,在沉郁的吟经诵文里,是厚重颜色里的一抹香气;

侧卧在画舫的紫檀雕花摇椅,阳光洒在您温软的胸脯上,眼睫和唇角缀着点点花黄;

长安街市上,走马花灯都映在您明亮的眼眸里,买下结怨一生的昆仑奴面具。

又或许,那正是我魂牵梦萦的开始。

在我孩提的记忆里,我时常做同一个梦。

梦中的我仿佛临于云端,城下是黑云一般的铁骑,祭祀的礼鼓似瑞兽的喘息,更远的地方,跪伏着番邦的使臣和万方子民,少女站在图腾阶梯的顶端,阳光下, 雾白的羽衣随着她慢慢抬起的手臂幽游浮动,皓颈洁白如雪,不似凡尘,她秀口一张,说了些什么,实在太过渺远,听不真切,我只看见那樱色的唇舌。

一场梦境,这是我记事的最初片段,也是我对完美,最早的感知。然而那时我太小了,细沙流光,虚如捕风,这些静默的片段,也很快被幼年在皇室中的谨言慎行的成长所掩埋了。

直到许多年之后,我登得大宝四十载,已经两鬓染霜,我又做了同一个梦,那时我方才看清,那位恍若仙子的少女,正是您的模样。

梦醒之后,我在养心殿的卧榻上坐了许久。

我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去了藏书阁,前朝史官记载,高宗在位之时,还是皇后的则天皇帝曾任性的任命自己的女儿来主持祭祀大典,太平公主艳光动天下,甚至吸引了突厥皇族的求婚。

啊……是了,姑母,除了您,又有谁能当得起呢。

我在寝宫枯坐两天,谁也不见。

一如您离开的那样,梦境里的你也再也没有回来。

我谢绝一切臣子的拜觐,大醉了三天三夜,当我从日头的浑噩中醒来时,手边已是谱好的舞曲。

我命宫中舞师依曲编舞,又奏宫闱诸嫔身着复刻的羽衣上台合舞,宫中一时丝竹切切,处处流羽翩翩,可是再无梦中那般扣我心弦,我气愤的推开乐师,发泄般的拍奏着唐鼓,然而我竟发现,唯有在我紧闭双眼,满堂只有我混乱的鼓声那一刻,您,如同雾霭中夜游的牡丹,才又鲜活的在我眼前。

我终究还是存了私心,命之《霓裳羽衣曲》,我害怕这种不伦的渴望暴露于光明,同时又难抑的期待着,会有前朝旧臣记得那场祭祀大典,记得如谪仙一般的您。

您给了我生命最初最美的片段,可那也是我我知晓痛苦的开始。

我第一次知道妻子的定义,您告诉我,是那个想把牡丹花插在她头上的人,当我把满园最艳丽的牡丹插进你的发髻,您却只是抚着我的头发笑着说,您已经嫁做人妇了。我当时还不是很明白它的意义,只隐隐有些不安和气愤,这种情绪随着年岁的增长有增无减,我愈发渴求的想要接近您,这种情绪就越发向深渊滑去。

很久之后,我方才明白,这种情绪,叫做不甘。

我幼时的武学师父总是训斥我的剑气太过锋芒狠厉,说练剑先修身,忌杀心戾心暴心,可每当我举起剑的一瞬间,总是抑制不住的想起您身边缠绕的蚊蝇,那些带给您不幸远甚于幸福的人,他们或许有着不同的皮囊,却能引起我同样强烈的愤怒——薛绍、武攸嗣、王维还有张易之,他们总是有着最光明正大的理由接近您,以最顺理成章的名义站在您身边,接受您的温柔和爱意,不同于对待晚辈,而是对待一个真正的男人,而这是我多么渴求的啊!渴求到我明明已经疯狂的压抑着这种欲望,可我一见到您,我的全副身心,就如同渴水的困兽,难以自控的追随着您,可我同时又看见了站在您身边的人!

薛绍,您不幸婚姻的起源,他有着长相守的信条,可是还是难以自拔的爱上了你,他也因此殉于他的长相守了,当我初初听到这个消息,我竟感到了快意,我为我阴暗的小人之心感到羞耻,这明明会给你带来莫大的痛苦,我迫切想安慰您,可我不能见你,我也没有名义去见你。

武攸嗣,一个愚蠢而可笑的男人,他是最不配得到你的爱情的,他的错误,就是身为一个鲁莽无知的村夫却妄图接近美丽非凡的您;而王维,也只是一个会吟弄些风月的儒酸诗人,卖弄一些小才来博得您的青睐,每次去公主府找您,我都不屑去看挂在您后壁上的红豆词,当你已是镇国公主,我竟又在您府中看见了他,幸而,他最后消失了,他不过是一个爱情的逃避者。

张易之,无耻卑劣的小人,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,他像是大明宫的毒瘤,使得大唐朝政也同他一起变得浑浊糜烂,他玷污了高贵的您。

我知道我看您的目光有多么灼热,但是他们不会知道,所有人都不会知道,他们只认为那是浓重的依恋的姑侄亲情,可是张易之却似乎看懂了,也许是我刺伤他的那一剑让他明白,当我得知张在您府中留宿,我立马携剑而往,可是我不能进去,我不能进去。我在门外等着你出来,不眠不休的舞剑,我的心情也逐渐被失控的恨意和嫉妒所涨满,直到三天后,我不顾体统的潜入你闺房的长廊,正看见他身着睡袍走出房门,对我近乎挑衅的一笑,我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握紧双拳,才能控制我暴涨的杀心,时至今日,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,都不由自主的攥紧双拳。

我的整个少年时光,都笼罩在这种浓重的矛盾里,仿佛是永远在溺水、永远命悬一线的青年,我只有,只有当举起长剑,才仿佛有了爱您的力量,有了可以碰到这一夙愿的一点点影子,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成长,成长成一个可以让您看见的男人。

我想要拥抱你,亲吻你,在你的膝上休憩,接受你温柔的爱抚;我想供你依靠,吻着你蓬松的乌发,抚慰你深藏的伤痛;我想用双手感受你的体温,褪去你沉重的负担,品尝你口中的甜蜜。

想你一直在我身后,想你一直在我眼前。

我想告诉你,我爱您,我爱您,我爱您。

夜深人静时,这些禁忌的畅想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甜蜜,同时又在晨光到来之际要将欲望的野兽驱回伦理的囚笼。

您是我全部的渴望和爱,是我生活的所有光明,哪怕这光明注定带来世俗的羞辱和唾骂,我都不怕,可是我害怕一件事。

我害怕您的拒绝和疏远,害怕我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您。

而这一胆怯,就是整整二十年。

欲望的矛盾折磨着我,而仿佛天罚一般,适时大唐朝政颓靡,则天皇帝卧于病榻,宠幸张氏兄弟的同时,突厥大举进兵,最好的缓急之计无非联作姻亲,而我是李氏家族唯一的适龄子弟。

我本以做好的横死边关的决心,这也许是对我不伦之恋的惩罚,借此,还能拯救大唐江山,我也算死得其所。

而您作为监国理事,竟不顾朝中一切反对之声,派遣武氏子弟前往和亲,你或许不知道那样做的政治意义是什么,又或许知道,但还是做下了这个选择。

在家中等待审判的我却等来了这个消息,一时,朝野之间纷纷揣测,是否连大唐最骄傲的公主也倒向武党,而当我看着您,看着大漠的栈道下您送我去边陲的背影,看着风沙里你飞扬的裙袂和眼角的一滴泪。

我明白了,这个选择的起因,只是因为单纯的爱我。

可这爱却不是我想要的。

不,不,我要的,您赐予我的一切我都享受着,哪怕是随之而来的痛苦也是。

可是,我只是不满足。

回忆里,我望着你的背影,恍然之间,仿佛与之后岁月里常来造访的梦境重叠。

我和你,只有两个人,我拉着你纤细微凉的手腕,骑着马,在广袤的山河间奔驰,逃,逃向哪里,也许是一个谁也没有的地方,大漠也好,荒山也好。你面上淡淡的笑着,纵容着我的胡闹,跑得马儿走不动了,连鞭子也打烂了,我沉默的下了马,仰望着你,你坐在马上,仿佛坐在千里之外公主府的浮雕椅上,眼神空濛的望着远处,接着又转向了我,眼神无限温柔,缓缓的说:隆基,我也爱你。

这个梦境,支撑着我离开您的整整八年。

之后,因为这次诚意不足的和亲,大唐和突厥展开了积埋旷日的战争,您也因此结束了十天监国的生涯。我,作为大唐的皇子,因为失责而被流放边陲,我知道,这也是您在保护我,大漠粗粝的风沙和猛禽,远不及锦绣靡丽的大明宫来的杀人不见血。

流放的岁月里,我的每一日都变得格外漫长,我对你的思念让这个梦境无限的延续下去,我们走向了更远的地方,那里的河山真好看啊,但都不及您的美丽,那些壮丽的风景流连在你的眼中,你总是对我说着同样的话语,而我总是仰望着你,又好像一步一步的走近了你,这八年分离的时刻,我从未如此期待过入梦。

而我又同时清楚的感知到,我对您的爱意愈发浓稠而纯净,如同这近乎单调的大漠风景,那欲望原始而冲动的蚕食着理性。

我要把我所有的心情都告诉您。

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,您的侄子,之后大唐新一代的天子,在月下的荒漠之巅,对着广袤的黄沙一遍一遍的喊着:

我想您。

再之后,也许是许久都无人过问,久到所有人似乎都忘了我是大唐李氏的皇子,对我的控制也松便许多,我借此游历大唐山河,同我父亲一样,只是不同的是,我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。

我要夺回属于李氏家族的一切。

而青年的我天真的认为,那个满怀仇恨的旅途,最大的收获,是结识了一位至交——薛崇简——在凉州的廊桥,我们结为义兄,命运弄人,可笑的是,他最后,竟成了我臆想的情敌,我爱人的儿子,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。

十五年后,则天皇帝薨,我明白,那是我重回长安的时候了。而在那之前,我去了奶奶的陵寝,因为,那里有您。

您似乎老了些,但依旧有着如水的美丽,因为完美,是没有年龄的。我望着您沉静的背影想,我颠簸的旅途终于结束了。

我回到您身边了。

我甚至有一瞬间起了这样的心思,就在此止步吧,我们在陵寝边建一座别院,就此住下,再也不回长安。

你永远是我的姑母,我的太平,从来不是什么镇国公主。

时至今日,我偶尔还会想,如果我当时这么做了,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。

可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长安,回到了充满罪恶的大明宫,我放不下我苦心经营的势力,而你,放不下被韦氏祸乱的苍生。

就如薛崇简,放不下他对母亲的眷恋,放不下把他认为的最好的东西——权力,献给最爱的母亲的愿望。

其实,在最后一夜,我已看出了您的心情,我看着您渐渐离去的背影,好像正一点一点的失去所有的生气,我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,那种恐惧又好像是手握流沙一样有着失控的无力,我不惜以重新深埋我对您的爱意,来祈求您的留下。

可这最终……还是来临了。

我的登基大典那一天,正是我得知您死讯的那一天。

我平静的走完了登基大典,因为宗法忌讳,最终也没能看您最后一眼。

镇国公主,我的太平,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大唐天子的一片赞颂声中。

我近乎固执的留下了你的那尺白绫,很长一段时间里,没有它在枕边,我就无法入眠。

那尺白绫上,有你渐渐散去的体温和气息。

是我初见你时,嗅到的牡丹花的香气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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